本週閱讀內容:History of Sexuality I, "Deployment of Sexuality" Morris, M. "A Review of Michel Foucault's La Volonte de savoir," Human Sexual Relations, ed. by Mike Brake, 266-274
雖說是「性史」,傅柯的關切其實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身體、情色或慾望;相反的,他關切的是technologies of government and technologies of the self,也就是關切networks of power and knowledge that organize human societies around sex。他關切的不是sex而是sexuality,他關切的是論述和技術如何生產性實踐與性認同的範疇以標記我們為各種特殊的主體(正常的或偏差的),也就是關切power的操作。
前面三章,傅柯是用歷史的角度來談壓抑假設,認為歷史的史實顯示壓抑假設並不能解釋性論述的蓬勃發展或變態性的滋生。從第三部份開始,傅柯以理論的方式來繼續發展一個有異於壓抑假設的思考方式應該會是什麼樣。以下就是他提出的理論架構:
目標
傅柯首先指出,過去談性和權力的論述(也就是認為權力壓抑了性的Freud,以及認為律法建構了慾望的Lacan)都還是建立在juridico-discursive notion of power之上。也就是說,這些說法都把權力和性之間的關係視為負面的、規範的、禁止的、檢查消音的、齊整籠罩的,這樣的描繪其實無法捕捉到權力的真實面貌,因為管轄權力只能使得主體無力作其他的事情。相反的,現代的權力操作已經進入技術(technologies)的層面(90),也就是說,社會以某些方式來平息、宰制、管理、建構主體;但是同時,個體好像也自主的以某些方式來形塑自己的身體和思想。
然而一般學者還是接受舊的權力定義,傅柯認為這是因為權力之所以能夠操作就是因為它成功的把自己大部分隱藏起來,使得人們把權力視為對慾望的某種限制(雖然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自由的空間),也唯有這樣,權力才能夠持續操作而未被人推翻(86-87)。舉個歷史的例子:中世紀出現的許多權力建制(如君主制度、國家)都是在既有的權力架構上發跡,但是卻把自己描繪為對抗原有的權力。而新興權力機構自命為調節、仲裁、區分的機構,自許在原本雜亂無序的濫權中引入某種秩序,也就是──自居理性、公正、合理的法律位置(juridico-discursive)。即使後來批判君主制度以及濫權,也往往訴求更為嚴謹、更為公正、更為有效的法治操作,仍然未能使權力與王權/管轄脫勾。【批判權力的論述,結果自身也建基於管轄論述上】傅柯則認為(89)現代權力已經採用了新的機制,不再以律法的強製麵貌出現,而是講求技術而非權利、正常化而非法律、控制而非懲罰,施展的幅度也遠超過國家。因此研究權力時必須超越原有的管轄式論述。
方法
如果說本書目標是從權力的角度來分析和性相關的知識,那麼在方法學上就需要先說清楚其所假設的「權力」(92)。權力不是兩方對立的強制壓迫關係,而是內在於其操作領域的力量關係(force relations),是這些力量關係透過鬥爭衝突來強化、轉化、或顛倒的過程,是力量之間彼此相助扶持形成系統,或者彼此因為脫勾、矛盾而相互孤立,是它們形成權力效應的策略。【這裡的說法在某個角度上有著結構主義的蘊涵(位置力量關係),但是傅柯的新處在於他指出這個結構網絡內在就動盪不穩、複雜張力,不會被結構侷限。下詳】
傅柯強調generative power:(93)力量關係本身的不平等,會持續生產一些權力狀態,但是這些狀態很區域性、很不穩。權力看起來無處不在,不是因為它籠罩一切,統一一切,而是因為它是每時每刻、在每個關係中不斷被生產出來,也因此它是來自四面八方每個角落的。這麼說來,權力「看起來」恆常不變、固定不動、自我再生產,其實只是從這些變動而產生的整體化效應(effect)。傅柯主張做個唯名主義者(nominalist):也就是說,「權力」只是人們用來描述一個特定社會中的複雜策略狀態的名詞。【權力不是什麼force,而是用來描述force relations的名詞,也就是相對的、但是不斷因鬥爭挑戰而變動的位置和關係的名稱】
有關權力的基本立論:
- 權力並不是centralized,也不能被擁有,而是在無數不平等的遊移關係中施行的(94)。【事實上,強調權力的集中和龐大,反而會掩蓋其真相,reify其存在】
- 所有關係都是權力關係,都來自不平等與分野,也是構成這些差異的內在條件。【這麼一來,就連最溫情的親密關係都有著內在操作的權力性質】
- 權力不是存在在絕對二分對立的雙方中。無數的多重區域性力量關係交錯糾葛構成分裂的效應,這些效應則匯整合一個一般的力量,穿越並串連區域性的對立,因此也改變重組這些區域性對立。(94)【用權力網絡來看權力,並且注意到網絡的勾聯本身也會產生新的權力效應。下詳】
- 權力關係有著主觀意願的衡量與目標,但是不出自個別主體的選擇。這些權力技術原本在區域性時有著明確的發明者和動機,然而當它們彼此相連時便愈來愈疏離原地而彼此形成整體系統,原著者已不復考,成為一個匿名的權力體系(95)。
- 抵抗不可能自外於權力【沒有天外飛來的不在現有權力結構中操作的抵抗力】,有權力就有抵抗【權力並沒有全面的籠罩力】。而且抵抗很多樣(96),有些很容易理解,有些卻是自發的、孤立的、野蠻的、蔓延的、暴力的,有些則輕易妥協犧牲【抵抗並沒有天生的道德優越性】。抵抗只能在權力領域中操作,但是這並不表示它們只是被動的對權力做出回應而且註定會失敗;抵抗是權力關係中之怪胎,是權力中必定存在的對立點,因此也和權力一樣很不規則的分佈。要透過策略性的串連編碼而形成革命。
在這個框架內談性與掌管它的真理論述,要問的問題不是誰得利?誰主宰?而是:哪些權力關係在此操作?這些權力關係如何成為可能?權力關係的操作形成了何種自我及其他權力關係的消長改變、以及抵抗的浮現和消失?There is no one type of stable subjugation.(97)【建議細部觀察權力的實際操作和相互互動,而不是隻集中於找罪魁禍首】
傅柯由此再推出四個提醒:
- 內在原則:沒有不被權力/知識滲透的性。也因此,要認識性,我們可以從看一些local centers of power-knowledge開始。例如醫-病之間、信徒-神職之間的關係,以及其間的論述如何承載宰制和知識架構的流動。
- 持續變化:權力/知識的關係不是靜止固定的分佈,而是改變之所從出的矩陣(matrices of transformation),權力/知識的關係會不斷遊移改變。例如要從醫生和病童之間來談兒童性(針對的是兒童),可能會有問題,但是最後需要被質疑挑戰的竟然是醫生本身的成人性。
- 雙重製約:任何在地節點或改變的模式都需要加入一個整體策略才可以操作,反過來說,要是不靠有著各自位置和關切的區域性戰略,沒有一個策略可以產生效應。Over-all strategy和specific tactics之間並沒有隔絕或層次,也沒有homology,而是雙向的制約。
- 論述的多點接觸:論述元素多樣而多變,可以加入不同的策略。論述不都臣服於或高於權力,論述可能是權力的效應,但也可能是阻礙、抵抗、對立策略的起點。論述傳播、生產、強化權力,但是也顛覆、揭露、使權力脆弱。沈默、祕密和權力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例如19世紀創造了同性戀變態的分類描述,使得論述得以控制這種變態,但是它也產生了相反的論述,同性戀者自己發言要求合法性。
策略模式原來是從戰爭中學來的,現在變成了政治力量。
場域
性不是一個不斷被壓抑的東西(那是壓抑假設),性是權力關係轉手的地方。性之所以好用,不是因為它是權力關係中最狂野的,而是因為性有最大的可利用性。【文化將性特殊化,能量灌注在性上面,使得性成為可被利用的力量】
從18世紀起,有四個策略的節點特別成為權力-知識在性領域中的操作點,有了特別的效應,也特別有知識生產力:(1)女性身體的歇斯底里化:認為女性身體特別性化,本質上有病態,而且透過家庭及生育而和社會生活相連;(2)兒童性的教育化:覺得兒童很容易沈迷性活動,造成道德和集體的危險,成人必須加以管理教育;(3)生殖能力的社會化:生育成為夫妻的社會責任,而且整個過程被醫療化、社會化;(4)變態愉悅的心理化:性本能被獨立來看,各種反常現象都被視為有其心理源頭需要治療,所有行為都被正常化或病理化。在這四個操作中,上述四種主體被凸顯出來作為知識的對象。
上述這些知識-權力的策略是想抗拒性、控制性、調節性、只生產可以接受的知識?──傅柯認為不是如此,事實上,這裡最重要的是:這些策略反而把性生產出來。性不是權力極力要控制的天生驅力,它是一個表面的網絡,身體的刺激、愉悅的強化、論述的引發、知識的形成、控制與抗拒的增強都在此相連。
過去社會把性關係投注在聯姻部署(deployment of alliance)上,但是18世紀開始,因著經濟政治結構上的重大變化而有新的性部署(deployment of sexuality)加諸其上,但是扣連了舊的權力。聯姻部署關心的是人與地位的聯結,性部署關心的是身體感覺、愉悅品質、印象性質。這兩個體系的聯結主要在家庭中進行,家因此成為感情、感覺、愛情的必然中心,也成為亂倫的溫床。